看见日落。
寥廓的天际横卧一片霞霓。
云边笼上浅淡的光辉,像婴儿脸上初生的绒毛。也许是错觉,我看见云层和着我的心跳搏动,有受惊的鸟冲着天空飞起,树林站立成无言的寂静。
这种时候,在这个地方,我应该想些什么呢。是想着气吞万里壮志凌云,还是想着日暮西山一生行休。不由自嘲,我只是想起上一次是谁陪我看着日落。
曾经在雨幕里笑着打闹着的那个人,曾经用坐标描述整个世界的那个人,曾经为我撑伞教我处事的那个人,曾经戴着耳机侧影斑驳的那个人,浸润在我的生命里,最后却也物是人非。
于是我骄傲于我的孤独,我的不曾孤独,我不断迷惑,不断改变,不断肯定,亦不断追寻。我一直以为我孑然一人,可以放下一切,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。
直到我的小学同学变成我的高中同学,直到他无意中喊出了我儿时的乳名,直到他尴尬地摆手换回称呼,直到我挠着脑袋说就这样就可以。我才在一阵恍惚中明白,我到底忽略了些什么。曾经的印记是永远都无法摆脱的,它永远都在那里,记载在我的生命中,在某一时刻出现,如闪电乍然掠过。
我们带着过去的一切来到这里,我们所经历的最后都变成了我们的一部分,包括我们所看过的书,我们所走过的路,我们所见过的事,我们所爱过的人。这世界又何尝不是如此呢。弄堂口那棵树的高度,小小的孩童怎样爬上树干摘下嫩叶;厂门口文化广场的大小,电影结束人群散去后的一片狼藉;阴井盖缝隙的宽度和下雨天雨水如何流转汇聚;路边树丛下野草的间隙和一只老鼠如何沿着它躲入阴影。
构成这个世界的,其实是我们的经历。
生命是一场如此庞大的抒情,时间与空间缠绕绵延。我们也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,我们的生命里承载着这个世界。散文里的爱憎与思索,小说里的悲欢和离合,朋友一句无意的戏言,师长一段恳切的提点,江南的烟雨迷蒙小桥流水,塞北的长空万里大漠孤烟。
原是这般的,安然而庄重。
虫鸣在野。
我抬头,看见最后一抹霞光就此敛去。
天地之间,只余湛湛然一片。